

稻花香 泥土情
乡村初秋的早晨,已经有了一丝凉意。空气新而润,露水像颗颗珍珠加冕在每个稻叶的尖儿上,各色太阳花铆足劲儿,开得那样的热烈,努力向人们展示这个季节该有的模样。老贲已从田里转了一圈回来,看着精心照料的稻田,心情格外舒畅。
1958年出生的老贲是远近闻名的种田高手。20年前,农村劳动力渐渐转移,每逢芒种时节,部分年轻的农户会从厂里请假回来育秧亩,匆忙之间影响了秧盘质量;老农户的手艺固然好,可是“岁月不饶人”。这样的情况下,老贲萌生了代育秧亩的想法。
镇农技部门准备开展丰产示范,需要一名热爱农村、懂得农业、掌握技术的农民,初有名气的老贲成为镇农技站的首要人选。流转承包了近40亩地的老贲心里也没底,毕竟当时没有全程机械化操作,还是手工劳动居多。谦虚好学的老贲成为“全国最美基层农技人员”洪芳的“学生”。凌晨的田里,“师生”查看水稻的长势,分析病虫的特征,研究土壤的成分。丰收的稻田里,“师生”详细测算每亩地的株数、每株的穗数、每穗的粒数。这些详细记录在册的数据,证明了老贲从农的决心和毅力。
2014年,想请老贲托管田的人多了,从40多亩逐渐到了200多亩。老贲的种田设备逐渐增加,需要的人手也在不断增加,不仅需要帮工,更需要全程管理和技术传承。小贲在父亲的感召下回到农村。面对这么多田,小贲足实吸了口凉气——“我能行吗?”插秧机、开沟机、播种机,一个不会开;播种、施肥、除草,技术性的活计一个不会做;结婚、生育大事还都没完成,从此就是种田的,会不会被别人瞧不起?
秋夜,秋风起,秋虫鸣。老贲给小贲讲了家史:
北凌河水,泛着清波,昼夜不息地流着。你爷爷十四五岁时,便是沿着这水,从海安贲巷的小村出走,徒步往上海去。少年人的脚步,踏过青石板,踏过泥泞路,踏过了一个时代的门槛。
当时的上海是解放后两三年的光景。爷爷开始在钢铁厂里做徒工,火星四溅中弯着脊背;后来拉起黄包车,两根车杆压在肩上,在上海的街巷中穿梭讨生活。你父亲便降生在这繁华都市的边缘——黄浦江畔一个自家搭的草棚里。江水滔滔,棚顶漏雨,这便是父亲人生最初的记忆。
到父亲10岁,饥饿驱人,全家又溯流而归,回到海安老家。父亲读书极好,然而学问终究敌不过饥饿。他辍了学,十几岁的少年便与爷爷一同步行前往盐城大丰,与知青们垦殖滩涂。咸风烈日下,种棉花,长玉米,挣那一点工分,汗滴入土,亦如种籽。
改革开放的风吹来的时候,爷爷便以一条水泥船,开始了与泥土的交易。他将分田到户后收得的水稻碾成米,装进船中,从北凌河摇过立公河,一路摇到海安城里换钱。而后空船再行,过东楹桥、西楹桥、三里闸码头,往兴化运了土,又折回大公砖瓦厂。船是手摇的,路是水铺的,日子是一橹一橹撑出去的。
后来,爷爷换了自行车。后座驮着米、鸡和蛋,独行于江北的路。去盐城,去射阳,去大丰,换回玉米;最远往常熟,赶汽渡,去上海——这是他少年时流汗流血的地方。一来一回,几百里路,风餐露宿,全凭两条腿蹬着。夜里便在路边合眼,天为被,地作席,头上只有冷冷的星。
爷爷老了。上海交通局工会每月寄来退休金,初时一两百元,后来竟有三四千元。生活终于宽裕,不再需要与水泥船、破自行车一同搏命。爷爷常常坐在门前,望着远处的河,嘴里总念叨:“感激政府,养老钱月月有……”
如今爷爷已离我们而去。北凌河水依旧流着,流过贲巷,流过上海,流过数十年的悲欢。那一代人的命,便如这河里的水泥船,沉重、缓慢,却始终向前。而爷爷挂在嘴边的感激,又何尝不是对平生苦楚的一种释然呢。河水长流,人生易老,惟记忆与恩念,随波起伏,永不沉没。
老贲拍拍小贲的肩。小贲沉默了好久。
此后,小贲努力跟在父亲后面学习。十多年来,小贲熟练掌握各种农机的使用以及全程稻麦种植技术,多次参加种植技术提升培训班。40岁出头的他已经获得多项荣誉,部分田块成为南京农业大学试验基地,加工出来的大米被评为“海安优质大米”,品牌“于坝湖”“贲巷香米”走向全国。江苏省乡村产业振兴带头人、江苏省示范家庭农场主、南通市职业农民标兵、海安十佳高素质农民……众多的荣誉陈列在小贲工作室内,农场也以小贲的儿子名字命名。
作为新生代农场主,黝黑的小贲感慨万千,祖辈父辈的故事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,成为他前行的动力——四代人的稻花香,四代人的泥土情。
(陆建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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